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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一百零三 洛銀:嶼川,我沒有死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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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冬的古河州浮光城上本是晴空萬裏, 卻不知何時落下了幾點雪花來。

微風中浮動的靈力裏,還有幽幽香氣。

寧玉是在七日前收到底下的弟子說,他們在古河州見到了形似塗顏的人, 寧玉不曾細瞧過塗顏相貌, 故而此番尋來, 也帶著靈州仙派的弟子。

如今靈州仙派名聲盡毀, 塗飛曄心疾難消,已經臥床多日, 恐怕沒多長日子了。

靈州仙派的弟子有些已經自請離去,還有些念著以往舊情,又是唐風的親徒,便還掛在了靈州仙派名下, 那些個往日意氣風發的青年俠士們,如今也都各個氣勢萎靡。

此刻寧玉的身後,跟著的正是靈州仙派的徐燦, 徐燦看見塗顏當下便認出了她, 他也不知塗顏這些日子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,整個人消瘦了下來, 穿著打扮也完全不似以往, 嬌嬌弱弱地躲在謝嶼川身後,求他庇佑。

如今他們眼見著謝嶼川殺人,塗顏非但不知悔改,竟然還想要留在對方身邊。

她到底知不知道……知不知道如今的謝嶼川已經被墨安完全操控?!那具皮囊下裹藏著的是他們靈州仙派幾百年前的祖師爺!

“師妹!不要再執迷不悟了!”徐燦痛心疾首地喊著塗顏。

然而塗顏被謝嶼川摟在懷中, 分不出一絲眼神去看他們,這些天她在外面吃的苦夠多了,而且她想不通,明明她也沒做什麽壞事, 為什麽他們不肯放過自己呢?

謝公子殺人……明明是因為那些人想要欺負她!

飄零的雪花越來越大,幾縷微弱的冷梅清香飄進了浮光城不可後退的城墻角。

塗顏覺得抱著他的人力氣突然變得很大,那幾乎要勒斷她手臂的力度讓塗顏忍不住痛呼出聲,可她的聲音啞在了嗓子裏。

塗顏實在太疼了,她想推開謝嶼川,讓她松開些自己,可在她的雙手觸碰到對方胸膛的那一瞬間,謝嶼川猛然將她推開,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

雪花割裂風的聲音很細微,在場眾人似乎都能聽見那微弱的聲音,似是檐下被雨水敲打的白玉風鈴。

塗顏的胳膊被摔破,發上的金釵也落在地上,她痛苦地喊出一聲:“嶼川……”

“嶼川。”

又一道聲音傳來,輕飄飄地,分明沒有塗顏的聲音高,卻輕易蓋過了她的存在。

眾人都聽見了,紛紛昂首看去。

一道淡金色的光將落在地面的金釵收回,隨即銀紗翩翩,纖雲拂過柳樹稍,便見一道身影輕飄飄地踏過寧玉背後的飛檐,徑自朝謝嶼川的方向過去。

洛銀背對著謝嶼川的方向,站在他和塗顏之間,手中握著那根曾被她贈與謝嶼川的金釵,她擡眸的那一瞬間,在場凡是見過她的人都楞住了。

寧玉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,於他身後,還有許多弟子用力揉了揉眼睛,生怕自己是入了什麽幻陣,出現什麽幻覺了。

“師……洛尊者?”寧玉險些脫口而出的師父又被他收回,可那尊者二字,此刻提出也是不妥了。

他看出了洛銀與以往不同的地方,她身上如霧似雲地纏繞著一層縹緲仙氣,銀紗衣衫外籠著淡淡的柔光,最不一樣的,便是她的天靈上方,淡金色的光輝落下,照灑在她的面龐上,神聖地讓人不敢直視。

眼下是叫她尊者,還是叫她仙尊,誰也不敢開口了。

“她竟然沒死?”

“那妖人沒死,尊者沒死也是正常的吧?”

“誰能從誅仙陣中逃脫?我看她這模樣,也不像是個活人了。”

吵雜的議論聲從身後傳來,喚回寧玉短暫神游的思緒,他連忙朝洛銀方向屈膝,此刻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。

只是寧玉這一磕頭沒跪下去,洛銀只淡然地拂袖,便有一股綿柔的力量將他的腿重新推直。

洛銀瞥了一眼巷子裏的屍體,那上面還殘餘著謝嶼川的妖氣,很淡,再過幾個時辰便會消失,可仍舊可以確認,這些人都是謝嶼川所殺的。

來前她已經聽明瑕說了如今謝嶼川的瘋癲狀況,親眼所見,心中還是酸澀難受。

旁人不知,她卻知道謝嶼川為何要這樣做。

自洛銀出現,便如同雕塑般站著不動的玄衣身影突然顫動了一下,寧玉等人瞧見,洛銀又是背對著對方毫無防備,他們生怕洛銀不知現狀,被已經喪失理智的謝嶼川所傷,一聲“尊者小心”脫口而出,下一瞬周圍便噤聲了。

洛銀往前踉蹌了半步,身體如柳枝般被人沖撞地雙腳離體,隨後再踮著腳尖虛虛地踩在地面上。

謝嶼川的身上滿是妖氣和血腥氣,混雜在一起的難聞氣味讓他看上去尤其狼狽,可他還是不顧一切地從背後抱緊了洛銀。

雙臂繞過她的腰,弓著背將臉埋在了她的肩窩處,把人嚴絲合縫地摟入自己的懷中,緊到遠看,幾乎以為那是一個人的身形。

謝嶼川太瘦了。

洛銀在抓著他手腕的那一刻,便忍不住心酸地嘆了一口氣,他瘦到手腕連洛銀的手掌都能握住,那過大的玄袍下,好像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的枯骨。

“我又在做夢了,是不是?”

謝嶼川的聲音沙啞,他張開口,獠牙咬著洛銀的肩,此刻用力到像是要將她的血肉咬下。

洛銀的肩膀不覺得疼,倒是心裏疼得像是要被撕裂般,她擡起手,翻過手掌將掌心蓋在了謝嶼川的頭頂上,輕柔地撫摸著他粗糲的長發。

洛銀記得他以前的發絲很柔軟的。

此刻青年渾身散發著多日未曾洗漱清理的惡臭,整個人也瘦得脫形,哪兒還有半絲過去的影子?

寧玉瞧見洛銀對待謝嶼川的態度,心下略驚。

那些修道士也才發現,此刻突然出現在此,攔在他們與謝嶼川中間的洛尊者,好像不是來護著他們的,此種姿態,倒像是要護著那只雙手沾染鮮血性命的妖!

謝嶼川在洛銀的手蓋在他頭上的那一瞬,整個人便顫得厲害,他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幻覺了。

幻覺裏的洛銀,掌心沒有這麽溫熱,輕柔地安撫著他,每一次擁抱,也沒有這麽真實,他甚至能摸到她纖細的腰間軟韌的肉,摸到她的肋骨,摸到她的胸口和鎖骨,清晰地、真是地觸碰到他所見到的一切。

謝嶼川的手在洛銀的腰間不安分地揉捏著,眼看那漆黑沾滿血肉的手就要往她胸前過來,他們二人面前還站著臉色詭異看戲的一群人,她忍無可忍地用手指彈了一下對方的手背,低聲呵斥:“先別動!”

“嗚……”謝嶼川將臉埋在她的肩膀處,嗚地一聲哭出來,顫抖的呼吸炙熱地貼著她的皮膚,眼淚很快就將那片衣服打濕了。

太真了,這個夢境太真實了!

看見謝嶼川哭,洛銀又舍不得了。

她的指腹摸了摸方才謝嶼川被她彈過的手背,聲音無奈道:“你怎麽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?我分明讓你別做傻事……”

“我想去找你,我很快就能去找你了。”謝嶼川側過臉,他的思緒渾渾噩噩,能夠抱到如此真實的幻象,簡直是他這半年來度過的最愉快的時刻。他的嘴唇貼著洛銀的衣襟,蹭著她的後頸:“等我再殺一百零三人,便能湊夠數量,我就能去陪你了……”

“再殺一百零三人,便能湊夠一千九百條人命了?”洛銀抓著他的手腕,萬般心酸不忍都化作了無力地嘆息:“嶼川,你不該這樣對待自己,也不該傷害他人的。”

修道界有過傳言,人之福報與孽債相等,福澤厚者壽命長,孽債多者有天譴。

哪兒有什麽以血肉鑄成的天劍,那是閑雜古書上的記載,若一人殘殺太多生靈,將引來天譴劫,傳聞天譴如劍,數萬柄割肉削骨,將身體化為血霧,以償還債則。

經歷天譴,怎還能活?

謝嶼川這是奔著死去的。

可所謂一千九百條人命,也不過是那些江湖游俠口中隨意說說,他怎能當真?又怎能真去這樣做?

天譴一事也未必為真,已經被謝嶼川殺了的那麽多條人命,又當如何償還呢?

“別再殺人了,嶼川。”洛銀幫他擦去他手指上的血跡:“我沒有死。”

噴在她肩膀處的呼吸突然停止,謝嶼川看向洛銀的眼神都有些變了,他不知道為何在他的幻覺裏,洛銀會說她沒死,明明……是他親眼看見她死的。

難道是他身體裏的另一個魂魄想要茍且偷生,所以就連唯一能看見她的幻覺,都開始為膽怯懦弱和不甘心而更改,企圖用洛銀還活著的假象,讓他就此收手?

謝嶼川覺得很混沌,他從未如此清楚地感覺到洛銀就在他的身邊,可又從未如此疑惑,為何明明走到這一步了,卻還在妄想偷生。

謝嶼川覺得頭痛欲裂,分明這麽多天過去,他已經能習慣忍受著這些痛苦,可在見到洛銀的面容越來越模糊時,仍無法習慣失去。他抓著她的衣袖越發地緊,身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弱,四肢軟了下來。

謝嶼川從背後抱著洛銀的姿勢,變成了徹底趴在了洛銀的身上,他固執地想要睜大雙眼,可眼皮實在太沈了,那股困意來勢洶洶,就像讓他這幾個月的不眠不休統一在今日補齊。

他以為他會摔在地上,還舍不得松開洛銀的腰帶。

高大的玄色身影癱軟地倒下後,被一群雪花幻化的蝴蝶輕松拖住,謝嶼川就像是陷入了柔軟的棉被之中,靈氣環繞,於他周身形成了一層保護結界。

寧玉見狀,忍不住出聲:“洛尊者,打算如何處置他?”

洛銀尚未開口,倒在一旁沒出聲的塗顏突然朝她撲了過來,她想抓住洛銀的衣擺,但洛銀後退半步,塗顏便直直地趴在了她的腳下。

她哭著對洛銀磕頭道:“請洛姑娘不要傷害謝公子,謝公子不是壞人,他、他是為了救我才會殺這些人的,你念著過去謝公子對你的好,不要傷害他!”

洛銀略歪著頭,看向朝她磕拜的塗顏,心裏五味雜陳,她也不知要用什麽態度來對待塗顏,畢竟方才她出現之前,謝嶼川是將對方抱在懷裏的。

她沈睡的這半年,發生了什麽?

謝嶼川對塗顏,又是何種感情?

心裏的酸脹讓洛銀有些無所適從,她不願往那方面去想,便對寧玉道:“嶼川傷人,是他的不對,此事我會給修道界一個交代,但寧玉,你也知曉他的情況,那些人雖經他手而死,也未必全是他本意所為。”

寧玉自然知道洛銀的意思:“難道洛尊者,還能有其他辦法化解九州門派與他之間結下的仇怨嗎?”

“如今蒼生應當也知曉當年靈州雪山下,妖界和人界結契的真相了吧?”洛銀的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金釵,那金釵便完好無損地重新落在了她的發上,與纖雲凝聚而成的發釵契合地融為一體。

她低頭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謝嶼川道:“有人不想讓兩界好過,那便讓那個人付出代價,誰害得修道界沒落,誰害得人妖兩界持續幾百年的仇怨,誰妄圖成為此間主宰,那份罪孽,便由誰去承擔。”

寧玉抿嘴,在這一瞬,哭涔涔的塗顏也沒了聲音,眾人去看,卻發現是洛銀嫌她太過吵鬧,用法術封了她的嘴。

“有過之人,交給你們處置,我的嶼川,我自己會看顧好。”

洛銀言罷,輕拂衣袖便要帶謝嶼川離開。

寧玉想要出言阻止,可他深知自己攔不住洛銀,別說是如今看上去完全不似凡人的洛銀,便是當年登仙境的洛銀,他也不是對方的對手。

可寧玉身後的其他門派,哪兒能輕易讓謝嶼川離開。

這半年來,多少修道士死於他手,他行蹤不定,好不容易被他們捉到了鬼魅,若就這樣放手,那前面死去的那些同門豈不是白白犧牲?!

有人出劍阻止,既開了頭,便有無數人緊隨其後。

上百把長劍化成了劍雨往洛銀和謝嶼川的方向刺了過去,眾人只聽見叮鈴一聲,那些劍甚至都來不及碰到對方的衣角,便被一層淡淡的金光化為輕柔的羽毛,撲簌簌地落了一地。

洛銀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將人帶走,雲騰霧起,也不過轉瞬之間。

“寧前輩!您就這樣放過他?!不是您告訴我們,那具身體裏藏著的是多年前墨安妖道,洛銀身為他的弟子,未必不知他的計劃!如今放他們走,改日對我們人界起了更大的威脅,那天下蒼生怎麽辦?!”

“寧前輩!你倒是說說話!”

寧玉楞住了,洛銀和謝嶼川離開的地方,連一絲妖氣和靈氣都沒有,悉數消散,讓人捉摸不到對方的行跡,好像一個眨眼的功夫,便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。

至少就在這一息之間,他們離開了古河州。

他伸手接過一片空中飄落的雪花,晶瑩剔透的小小雪花很快在他的掌心融化,這些雪花隨洛銀而來,也隨之消失,連同地上紛落的白羽,也悉數化作完整的長劍。

眾人擡手,以靈力喚回了自己的劍,可他們仍不放心謝嶼川的去向。

寧玉道:“這世間,怕是無人能阻她了。”

“此話何意?”一人問。

寧玉未答,他不知要如何說,他覺得有些地方說不通,可也沒有更好的解釋。

在他看來,洛銀已然不屬於人界了。

能將虛實轉化,瞬息萬裏的,應是仙才對。

她要真成了仙,此間何人能與之抗衡?

寧玉看向徐燦,對方正將趴在地上的塗顏拉起來。洛銀走時,塗顏嘴上的禁制也一並消失,她如同瘋魔般掙紮這不肯跟徐燦離開,短短幾個月,過去明朗的少女失智到嘴裏只能喊著謝嶼川的名字,也不顧親生父親的生死。

“將塗顏帶回,仔細審問。”寧玉言罷,轉身離開。

……

沈睡,是一個靈魂的疲憊,而將被另一個靈魂趁虛而入、占領。

謝嶼川只有這一具身體,他也無所謂自己的生死,本就奔著魚死網破而去,便憑著一股堅韌不屈的意識,強迫自己幾個月不曾休眠過。

他知道自己不能睡,這雙眼一旦閉上,接受了黑暗,將再也迎不來光明。

洛銀死後,他睡過一段時間,他在黑暗中爭鬥,與另一道聲音辯駁,不肯妥協,不甘沈默,他知道那道聲音說的一切都是對的,說是因為他,洛銀才會死,他不該再活在這個世界上,也沒臉再蘇醒過來。

可他仍然不甘。

他是個懦弱、無能的妖。

可至少在死前,要把促成這一切的另一個人拉著陪葬。

墨安,是他身體裏的另一個魂魄,冷眼旁觀著一切,卻將他們操控於股掌之中。

謝嶼川是害死洛銀的罪魁禍首,墨安亦是。

索性他們都在這具身體裏,他死了,墨安也活不成,這具身體毀了,他們將一同墜入地獄。

謝嶼川在極寒之林醒來後,嘗試過死亡,可他的身體也不完全受他所控,只要他一旦有求死的行動,墨安總能逼出他身體裏那一股難堪的懦弱,他無法自裁。

投河,陷入昏迷後再清醒,便是於岸邊醒來。

拔刀自刎,握著刀柄的手總在最後一刻松開。

他甚至嘗試過面對修道士不曾反抗,只等他們的長劍落下,閉上眼之後,身體裏迸發的妖氣也成了護體結界。

可笑的是,他的意識分明是清醒的,卻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死自由。

——別妄想了,你殺不死我,我也終將代替你。

謝嶼川擠出一絲苦笑,他問:“是嗎?我殺不死你,天道可能殺死你?”

誅仙陣,他也會設,但他知道他設下誅仙陣後,墨安也不會讓他的身體乖乖留在原地,等待雷劫劈下天靈。

那就將一切,都推向因果報應。

那日霍城外的竹林裏,謝嶼川旁觀了一場惡行,那些散修的江湖游俠,趁著霍亂時機大肆斂財,甚至對回城的尋常百姓下手,因為他們身上有錢財、寶物,隊伍裏還有美艷嬌婦。

人界,未必皆為善者。

以前有洛銀的約束,他不再主動殺傷一人,可現在他看著那些殘暴地將女子壓在地上進行欺辱的人,就像在看一具惡心的屍體。

“惡行者,將受制裁。”謝嶼川突然出現在竹林中,他瘦得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,那些修道士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裏。

謝嶼川擡起右手時,白皙指骨分明的右手,逐漸化為了覆蓋銀色毛發的狼爪,他像是在對那些人說,也是在對自己說,更是在對潛藏於他身體裏,目視這一切的墨安說。

“我制裁你們,便等天道制裁我。”

——你要做什麽?!

謝嶼川低聲笑了笑,他的聲音陰惻惻的,妖氣裹殺著那些修道士,讓他們無法逃離。

“我要、殺人。”

他是妖界的王,銀狼之後,這世上恐怕無妖能殺他,也無妖敢殺他。

墨安又早入登仙境,修道界無人能殺他,也無人能超越他。

若他註定不能自行了斷,便要想盡一切辦法,走向另一種尋死的極端。

如此,他解決了人、妖兩界的禍患,為洛銀報仇,也可以去找洛銀了。

甚好,甚好!

奸、淫擄掠者,可殺。

仗勢欺人者,可殺。

惡貫滿盈者,可殺。

人界的壞人,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很多。

那些尋常百姓真可憐,躲過了妖界的欺壓,如今還要受人界宵小鼠輩的折辱。

他看見了許多在巡邏修道士看不到的角落裏,發生著一件件陰暗匪夷的事,便是靈州弟子中,也有表面君子,背後小人的。

尤其是那些在幸州妖族手底下吃了虧的人,旁人都以為他們死了,他們便換一個身份去活。當初茍且偷生,藏匿行蹤,待妖界離開後,又重出江湖,行惡事也不會被人發現,畢竟,他們早就已經是‘死人’了。

那‘死人’,就該死去。

謝嶼川殺了很多人,他無法殺死自己,可他殺人墨安卻無法幹涉,也無力阻止。

在這具身體裏,只要他一直清醒著,墨安便別想重新掌控軀體,所以謝嶼川一直沒有休息,那些追逐他的修道士們都以為他行蹤莫測,實際上不過是他不曾有過停留。

清醒著忍痛,清醒著殺人,清醒著在那些人的身上,留下墨安在世的證據,他要世人皆知,當年墨安野心的真相,也要世人圍觀,天譴將他與墨安一同釘死在萬劍之下。

——你瘋了嗎?!我死,等同你死!

——何不一起掌控兩界,成為舉世無雙的主宰?

——權利、地位、美人,你想要哪個沒有?又為何緊盯著洛銀一個?

謝嶼川哈哈大笑,他笑他終於在墨安這裏贏了,那躲藏在他身體裏的魂魄在懼怕,怕他玉石俱焚,他越怕,謝嶼川便越高興。

墨安所求,又非他所求。

謝嶼川於世間俗欲,唯洛銀一人而已。

所以他也經常能看見洛銀,或遠或近,或清晰或模糊,但他知道,那些都是墨安編造出來的假象,又或是他內心深處欲·望偏執的渴求,他可以看見她,但不能沈淪她。

還差三百人。

還差兩百人。

是不是真的只要殺夠一千九百人,便能招來天譴?

還差……一百零三人。

他又看見洛銀了,比他這幾個月的幻覺中每一次都要真,冷梅清香盈盈環繞於他周圍,他抱住了她,可以觸碰的,溫熱的,柔軟的身軀;可以啃咬的,磨蹭的,感知清晰的人。

“別再殺人了,嶼川。”

“我沒有死。”

謝嶼川的心,霎時碎成了一片片,痛苦,卻美好的幻覺。

她要是真的沒死,便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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